记得有一年，酒钢三中的闫桂珍老师到市一中来参加语文教研。活动前，她随意转悠，转悠到了语文老师办公室。刹那间，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都不约而同地起立，向闫老师致意。在我的记忆中，此前，只有市一中校长进办公室的时候才会受到这样的礼遇。这偶然出现的一幕仅仅持续了几分钟，但它显然给了在场的所有年轻老师——包括我——一种很大的鼓励，大家都切身看到了，一旦成了一个遐迩闻名的好老师，会得到什么样的尊重。可是，做到“遐迩闻名”四个字，谈何容易？

不过，我的这些想法很快就遭到了生活的质疑。

暑假的一天，我接到了一位熟人的电话。他向我打听市一中重点班的老师配置情况，说自己的孩子考进了市一中，按中考成绩可以进重点班，但孩子语文偏弱，他想了解一下孩子未来的语文老师是谁。新高一的老师配置情况我并不完全清楚，但重点班的语文老师是哪几位，我大致可以猜得出来。于是，我便热情满怀地向他介绍我所知道的几个很能拿得出来的语文老师，什么专家啦、学科带头人啦、名师啦等等头衔说了一大堆。但他听完后，对我说的这一大堆名号好像是无动于衷，却向我询问另外一位老师带几班的课。我一怔，他所感兴趣的这个老师才刚刚三十出头，初级教师，2016年是她第一轮带重点班，唯有的一个荣誉是省级课赛一等奖，连学校的宣传栏上都拿不出多少可写的内容，别说“遐迩闻名”了。半天后，我愣过神来，问他：“这个老师是你熟人？”他说不是，仅有一面之交，连名字都是打听到的，是有一次陪朋友到市一中看孩子，在办公室见到过。那天已经很晚了，早放学了，但那个老师还在办公室里给学生辅导功课，和声细语的，非常耐心。我说：“你也太主观了，为什么不看重官方的正式评价，却非要相信自己偶然看到的一幕？”“偶然看到的才是真相，比别人摆给你看的更可靠。”他笑道。

儿子所读的胜利路小学要修建，所有学生被迫搬迁，新址是距我家很远的五中。家里面讨论了好几天，到头来，都觉得接送孩子真是一个过不去的坎。我跟儿子商量：“要不，我们转学吧？”谁料，儿子又哭又闹，说啥都不肯。我说：“你为啥不肯转学？”刚读完一年级的儿子竟然无师自通地使用了一大串排比句：“高老师好，王老师好，班级好，同学好，校长好，学校好，反正全是好。我就是不转，不转！你把我屁股打开花也不转！”儿子瞪着我的眼睛里几乎充满仇恨。我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不知如何是好，但心里有点感动。

为了平息儿子的情绪，我带他去东湖玩。他玩着玩着突然惊叫：“爸爸，你看，那是我们高老师！”我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在很远的地方，依稀看到了儿子心中的女神高珊珊，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大女孩。我很不解：这么远的距离，隔着这么多的人，儿子何以一眼就能认出自己的班主任？那一刻，高老师正弯下腰，捡起不知谁扔下的垃圾走过去送到垃圾桶里。我突然明白了，我偶然看到的这一幕，在儿子眼中该是多么熟悉。难怪他隔着很远的距离和这么多的人，仅凭一个姿势就能在人群里辨认出自己的老师！

至今，我仍然在努力说服自己的儿子离开他的学校和他的班级：“你要转过去的这个新学校也特别好，老师和同学都很好。”但儿子仍然一直对我摇头，眼泪汪汪的。不过，他的倔强却让我站在家长的位置上明白了家长和孩子们心中的好老师是什么样子，尽管生活给我这个不常接送孩子的懒爸爸仅仅是一次偶然的机会。

我经常想起那位朋友说过的话：“偶然看到的才是真相，比别人摆给你看的更可靠。”或许，正因为是偶然看到的，里面才不会有任何矫饰和表演的成分，才更能显示生活的本真。难怪古时候，在拥有大量御史和巡查官员的情况下，皇帝还要不辞辛苦地微服私访。他们也一定明白：自己平时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别人摆给你的。